— 拉玛 —

【桂玄】唯梦闲人不梦君(上)

※华策版鹿鼎记同人,结合历史胡说八道。

额木尔河岁岁封冻,一来便是近半年时间,韦小宝一家数着日子,待到初雪便匆匆收拾包裹离山。雪下了,过不了多久河就会彻底冻上,大雪封山,除了少许猎户还会冒险上山,全然是寂静杳然。

雪能吞吃声响,有雪的夜晚安静得让人发慌。

然而雪之下是热闹的。山岭下的村子在雪一层一层的堆积中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等雪厚到盖过房门,他们就在雪底下挖出隧道来,地鼠一般互相串门,好一个不亦乐乎。

村民们只知道山里那户姓韦的人家做的药材生意,常常与村里的猎户打交道,收些药材,要求颇高,偶尔也收些罕见山珍,每月每月派人往外送去。他们似乎与朝廷颇有些交情,家里竟畜了马,且初来时常有锦衣华服人士出入,引得众人侧目不止,后来渐渐少了,韦家也像春天化雪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山野。

村里人对韦家颇有些好感,虽然那老爷总爱杀他们价,到底并不短了他们,村里不少人与韦家做过短工,常是要求高给的工钱也高。那老爷太太人不错,最要紧一家子人各个是顶漂亮的人物,加之珠光宝气的,自然引为天人,尤其是娃娃们粉雕玉琢,看着就十分欢喜,自然愿意多看几眼。

可惜几个大些的哥儿姐儿都许久不见了,说是年龄到了,得上学堂去。村人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每每是自己请的先生,有点名堂的先生可不愿意往这穷乡僻岭来,只道韦家是城里来的大人物,根基并不在这里,看不上他们的教书先生。这不,听说早年韦家夭折了几个娃娃,太太们唉声叹气,后来他们就不常驻山里了,只有老爷会在不封山的时候待足大半年,娃娃们也是有个几岁了才每年送来与父亲处个几月,都挑的最好的时节。

村人猜的也没错。皇上是个心思细密的,送韦小宝一家去鹿鼎山,韦春花那头也暗地里着人安抚了,只说把戏做足了,避过这阵子风头,省得再掺和进反清复明的破事堆里,过个几年再团聚也不迟。韦小宝本有心在鹿鼎山扎根,那几年里不敢回扬州,也不敢离了远去,只在周边晃荡,做做生意;好在韦小宝是个机灵脑袋,虽不识字却能算钱,又有本钱,几位夫人帮衬着,京里有人照应着,拿出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劲头来,生意上亏过几次也渐渐有起色,竟做得不错。然他熬得,家眷却不能,也不知是与这地方八字不合还是怎的,几年间接连夭折了几个孩子,当年在神龙岛也没见这架势,韦小宝经不住夫人们的哀求,与多隆报备过,便断断续续把夫人孩子送往扬州去了,如此自然要在扬州置办产业,少不得做回老本行,没几年就如蚂蚁搬家一般,把根从鹿鼎山挪回扬州去了。

产业回去了,家眷回去了,家里那大老爷们却迟迟没有回去。韦小宝每年铁打有半年时间在鹿鼎山,这是奉的皇上旨意,韦春花也不好说些什么,夫人们也约好了轮流奔波,总有几位留在扬州照料孩子打理产业,几位陪着韦小宝守在鹿鼎山,可另有近半年时间大山封冻,往年他们一家也并不会固守鹿鼎山,有家丁留守自个儿是哪里快活哪里去的事,既然皇帝不禁他们踏足扬州,去哪里不是去?这般又是几年过去,直把韦春花气得七窍生烟,着人硬是把她骂韦小宝的一大通话背起来,到韦小宝跟前背给他听,又谎称自己被他气病了,这才把人逼了回去。

这一回了扬州韦小宝就消停了,仿佛那段死赖着鹿鼎山不回扬州的日子并不存在。其实韦小宝自己也纳闷,他少有如此执拗的时候,只要事无关道义,说得好听他是随遇而安,说得难听就是投机取巧,谁知在这事上能坚持。双儿当初问他缘由,他说不出来,双儿又是欲言又止又是叹气的,竟惹得他气急,不舍得发火,只好拂袖而去。

快活人做快活事,与建宁要打打闹闹做对欢喜冤家,与阿珂方怡少不得卖乖卖蠢,对苏荃要尊而重之,双儿曾柔沐剑屏呢,自然是疼惜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脸红。他韦小宝是个疼老婆的人。

康熙三十五年小皇帝亲征噶尔丹的消息传到韦小宝耳里时已是三月。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正是花好时节,丽春院晚晚火爆,韦小宝挣得满盆钵,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带与双儿、小郡主打点家中及路途上种种琐碎用度时也十分耐心。他们正准备启程往鹿鼎山去,将出发时收到京里的来信,韦小宝顿时又是喜上眉梢,这些年他已学着认了不少字,现下不肯假借他人,抢来信拆开便是吃力认字。

谁知这韦小宝越读脸色越差,先前那些喜色早不见了,双儿在旁眼看他瞪着双眼脸上几近狰狞,正暗自心惊防备着就见韦小宝跳将起来作势要撕信,小郡主吓一大跳,反应过来赶忙跟双儿一起上去拉住人,从他手里抢下已撕作两半的信来。

“哎,你这祖宗,怎么突然这么大气性。”双儿见韦小宝气得脸色发青、气息不畅,也来不及看信里说些什么,上前拉住韦小宝抚他的背部顺气,反被小宝转过身来拉住手,叠声喊着:“双儿双儿,一定是我看错了!你给我看看那信,看看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头小郡主已经看起了信,双儿回头一瞥,见她脸色也不太好,心道不妙,便听她说:“信上说皇帝亲征噶尔丹去了。”

韦小宝听得这话,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下挣脱双儿在屋内踱步不止,嘴里骂骂咧咧颠三倒四,一会是怎么一点教训都不吃,上回都病成那样儿了还逞强,就知道逞强,一会是什么狗屁大臣,都是狗屁,一点用都没有,没一个帮得上忙、护得住你的,没用,都没用,全是废物,一会又是小玄子怎么做的皇帝,哪有让皇帝去冲锋陷阵的道理,刀剑若长了眼睛,你的龙袍就是靶子!双儿和小郡主面面相觑,劝又劝不下来,只好随他去了。

那之后去鹿鼎山一个多月的路程中韦小宝都反常的沉默,双儿和小郡主不想惹他,二人作个伴倒也自在。如今孩子们都大了,转眼成家的成家、上学堂的上学堂,不好带在身边,许是过几年就能接他们的班去守那鹿鼎山,这么一想,连路边的景色都可爱起来教人眷恋了。

在鹿鼎山迎接他们的,照例是化雪春汛。留守的家丁把府里打扫得干净,添上了火盆,山脚的村子已经开始了一年的忙碌。这里的人们与寒冷打了一辈子交道,已经在屋里藏了一冬,出笼黄雀般的欢喜早盖过了对化雪寒的抱怨,双儿和小郡主这样的外来客可不行,烤着火盆,恨不得盖几件狐裘,家里只有韦小宝每日早出晚归,一身风霜。

双儿担心他,遣家丁跟着他,回来询问,只说老爷除了打点生意上的事,就是找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坐着一看就是大半天,又问看什么,答道或是看着西边,喃喃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或是看一沓纸,似乎是信,又或是看一枚玉佩,摩挲不止。双儿心下黯然,想哄小宝开心,可向来是小宝哄她们开心,一时竟找不出法子来,只好变着样儿做些好吃的,盼着他能多吃几口。

这日双儿炖了冰糖燕窝羹,寻来寻去,竟从书房里传出了咳嗽声,仔细一听果然是韦小宝的,双儿敲门,候得一句“进来”才开门进去。

“相公在看账本?”双儿放下盅盒,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宝拿的是《唐诗》,不禁哑然,见韦小宝笑盈盈看她,忙把盅盒推到小宝跟前,补一句:“是冰糖燕窝羹,你近来消瘦不少,又有些咳嗽,用这个补补身子是最好了。”

“我的好双儿,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韦小宝放下手中书,扬着手臂大动作给盅盒揭盖,又皱着鼻子嗅闻着,口里不住发出砸吧声,一副未尝先醉模样,仿佛手里是世间难觅的美味,就等着双儿笑着让他别作戏,快点吃。

可现下双儿一点反应也无。韦小宝抬头一看,双儿又盯着那本《唐诗》,神情奇怪得很,像看见什么天外来客,惹得韦小宝笑了出来。

“相公!”双儿回过神来,知道韦小宝是笑她,脸一红,扭过头去不看人。

“怎么,被相公吓到了?”韦小宝捏细了嗓子,学着双儿的声音,“相公竟然也有如此阳什么白雪的时候。”

“是阳春白雪,别乱用。”

“什么阳春白雪的,都阳春了哪里来的白雪。”韦小宝笑着尝一口燕窝,清甜爽口,双儿素来是最知他口味的。“小皇帝总说唐诗宋词,很吃高士奇那套,对读诗写诗痴迷得很。”

他突然说起了皇帝,双儿心下一紧,家中与京城的通讯从未断过,皇帝亲征的事他更是着紧得很,但他几乎从不主动与家人说起皇帝的事,哪怕是建宁嚷着皇帝哥哥皇帝哥哥,韦小宝也是很少搭话的。

皇帝是他们家不存在的影子。

“我是不懂这些的,就是每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也像变了样,他总想教我,我那时可没这耐心,拍几下马屁只想糊弄过去。有过这么几次他就不再动心思了。”

韦小宝冲双儿问道:“你说他是不是傻?”

“……是、是有些?”

韦小宝嘿嘿一笑。

“我那时大字不识几个,虽然也爱扯些成语典故的显显威风,但那都是从街边说书先生那听来的,哪里做得了准,更不懂他们这些高雅玩意了。

“看他用功我很不以为然,面上不能表露分毫,心下想着这跟他做皇帝又没什么关系,还无趣得很。说话都不能好好说了,实在不明白有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他许是都知道的,我那点小心思从来瞒不过他。”韦小宝拿起那本《唐诗》,眉目柔和,摇头慨叹,“现在我倒是想看看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却没人教了。”

双儿没由来地一急,一声“相公!”脱口而出,强笑道,“双儿也读过几年书,相公不嫌弃的话就让双儿充一把教书先生。”

“那敢情好,换了建宁阿珂又该对我横眉倒目,”韦小宝啧啧两声,把《唐诗》拿在手里拍了拍,忽然又笑开了,“好双儿,你不是问过我那时为什么不肯回扬州么。”

“什么?”双儿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好些年前确实有那么几岁韦小宝不肯回扬州,但那毕竟是好些年前了,她有孩子要照顾,有一大家子要打理,前尘有时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情,哪里还记得自己问没问过这问题。可小宝这样问了,那就是有的,双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那时候啊。”

韦小宝似乎很高兴她还记得,把燕窝羹挪开了,道:“我明知他不会来见我了,可又觉得只要这次我听他话好好守着鹿鼎山,他总有一天会再来找我的。今天看着西边,落日多好看啊,又大又圆又红的,我忽然就想明白了,那是舍不得他。”

韦小宝双手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圆,比划出落日的样子,又伸出手去像要触碰落日。双儿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小宝任她拉着,没挣开。

“可他若是想见我,我在鹿鼎山还是在扬州又有什么区别,他若是不想见我,我在皇城根下也没用处。”

这个“他”是谁二人自然心知肚明。

双儿有些惊恐,她知道小宝压了一口气,就盼着他能宣泄一番呢,然而眼下……韦小宝脸上还是笑着的,豆大的泪珠子却突然掉下来,越笑掉得越快,双儿想让他别笑了,又说不出话来。

“他宁可去亲征……他宁可自己上战场。

“怎么也不肯死心,要去拼命。他宁愿拼命,也不肯来找小桂子帮他。

“小桂子想念小玄子啊。”

那一天结束在四十三岁的韦小宝的嚎啕大哭中。

待续

评论(29)
热度(54)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2015-06-01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