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Jimmy飞机！
片段六
整个年节陈嘉豪都是在洪宅过的，陪在洪文刚身边，拜访长辈，接待客人。除了在洪叔叔那吃了闭门羹，一切顺利得超人想象。
这不亚于昭告天下，洪宅正式迎来了第二位主人。
可年后陈嘉豪还是回了自己的小楼，洪文刚自然跟着回去，无论外界有怎样的传言，他们以往是怎么过的日子，如今也没有多大区别。
可惜安生日子没过多久，洪文俈就离家出走了，消息传来时洪文刚正和陈嘉豪吃早餐，当即冷笑道，“一群废物，一个人都看不住。”
报告的卫兵看起来想跪下去了，陈嘉豪忍不住打圆场：“这不是俈少厉害么，这都跑得出去。”
“就你还帮他说话，”洪文刚几分无奈，扭头言简意赅，“找。”
没想到洪文俈还没找到，青帮的李家源先找上了陈嘉豪。
虽然陈嘉豪坚持做他的公门仵作，明面上不参与洪文刚日常的工作，但他实际上一直是洪文刚半个智囊，对这位上海滩眼下的大红人自然不能不认识，更何况李家源穿着时下最摩登的修身大衣和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浓眉大眼俊俏得能去拍电影，但凡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李老板，”陈嘉豪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的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哪里，冒昧前来拜访，还望陈公子见谅，”李家源笑出两道酒窝，让出身后寸头的男人，“这是飞机，不知道陈公子还有没有印象？”
“飞机！”陈嘉豪脸上的惊诧很快被惊喜替代，常年跟在李家源身边的多是一个外号师爷苏的结巴，没想到今天不但换了个人，这个人还是飞机！“我找过你的，没找到。”
飞机愣住了，似乎无所适从，只好努力扬起嘴角，“陈公子……没关系的。”
“不是说好叫我哥的吗？”陈嘉豪像是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想上前拉住飞机，碍着神色开始奇怪起来的李家源，到底还是忍住了，“快进来，进来坐吧。”
飞机松了口气，拎着李家源给他备好的礼物跟着人踏了进去，小楼并不大，但布置得温暖舒适，两人寻了个位置坐下，眼看着陈嘉豪忙忙碌碌煮水冲茶。
两年前王远阳救了陈嘉豪一命，可惜没抓住凶手，那时候正是竞选最激烈的时候，我在明敌在暗，洪文刚私下跟青帮借了人贴身保护陈嘉豪，来的人正是飞机。陈嘉豪印象中的飞机总是没什么表情，话也很少，然而并不难懂，甚至是很好相处的，即使陈嘉豪加班到半夜，盛夏的解剖室臭气熏天，他也毫无怨言，尽职尽责。
陈嘉豪问过他，为什么叫飞机？他说名字是捡他的人起的，听说飞机是很厉害的物什，用着又摩登，就这么叫过来了。那时候的飞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光景，身上已经有很多伤，陈嘉豪问他等这次的风波过去，资助他去上学学一技之长好不好？他沉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才回复，豪哥，我加入青帮是想出人头地的。青年冷漠的表皮下是满腔热血，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陈嘉豪想劝，却深知自己是劝不动的。
后来敌人果然动手了，上回吃了亏，变本加厉地派了三个人，一副活捉最好，不能就杀的搏命架势，飞机拼了命保护他，生生反杀了两个人，几乎丧生在第三个人手下。
强弩之末时，失血过多的飞机还在冲着带着人回来救他的陈嘉豪怒吼，“跑！”
陈嘉豪把飞机送进医院时险些就哭了，把闻讯赶到的洪文刚吓得够呛，他从来没想过要让一个人为他丧命，在他看来飞机无论如何也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但那青年似乎就是这样的人。飞机醒来后，陈嘉豪当着洪文刚的面告诉他，以后我就是你哥。
他陈嘉豪有三两好友一二知己，沾着洪文刚的光，黑白两道多的是要给他两分薄面的人，却只有这么一个用命交来的弟弟，他确信飞机知道洪文刚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但事实是，飞机并没有把他的承诺当回事，也没把自己险些丧命于此当回事，在能走动后就无声息地出院了。
再传来消息时，飞机已经在青帮的内部争斗中落败，淡出了帮派，大约是被仇家追杀的缘故，躲得神出鬼没的，陈嘉豪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他，私下找又找不到，两年了，这个弟弟终于出现了。
陈嘉豪泡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一杯给李家源，一杯给飞机，一杯给自己，尚冒着热烟，飞机面不改色一饮而尽，李家源一脸无奈地看他几眼，又满带歉意地对陈嘉豪笑笑，率先开了口，“今天前来，想必陈公子已经猜到是何事了。”
“我听说俈少的小情人是你手下的荷官？”陈嘉豪笑盈盈给飞机满上茶，没有停顿地接上话，“洪先生给李老板施压了？”
“不愧是陈公子，”李家源恭维一句，把飞机又想举杯喝下的手按住，“但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我自己，那个荷官，泽西，他救过飞机。”
聪明人的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说尽了，飞机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陈嘉豪，明明还是无甚表情的一张脸，陈嘉豪不知为何看出了点祈求的意味。
“俈少他俩情况怎么样？”陈嘉豪沉默一会，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飞机不肯告诉我，但我猜情况不会太好，所有港口和通关口都贴着他俩的通缉令，赏金很丰厚，不仅白道上的在找他们，帮派也追得很紧，”李家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他俩，可能是俈少，受伤了，可能伤得不轻。”
迎着飞机看过去的视线，李家源补充解释道，“你来找我的时候身上药味太重了，也不见你有伤，怎么，我猜对了？”
飞机沉默一会，终于还是点点头，陈嘉豪不禁微微皱眉，“俈少怎么样了？”
“从洪家逃跑的时候摔伤了右小腿，可能是骨头裂了，”回答的人换成了飞机，“他们支撑得很艰难，俈少怎么也不肯低头，泽西说服不了他，没法去医院，找的三流大夫根本不顶用，人一直低烧偶尔高烧，还要躲起来，快撑不住了。”
这可能是陈嘉豪听过的飞机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时间，才问，“他俩怎么样？我是说，感情方面。”
飞机面上显露出几分茫然，好一会才回道，“应该是很好的，很……相爱，泽西掏空了家底，帮派和赌场都不管了，是真的想跟俈少私奔的。”
陈嘉豪点点头，又问，“泽西是怎么救你的？”
“救我？”飞机大概是觉得意外，神情和边上的李家源如出一辙，“我离开青帮后被仇家追杀，快不行的时候正好碰到他，我们以前在赌场共事过，他把我藏在他家里。”
“你一直躲在他家？”李家源突然插话，这回意外的人就成了飞机和陈嘉豪，大约是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在乎再多一些，飞机迟疑一会还是回答，“是住了一段时间，风头过了就走了，最近听说他有麻烦，就回来找他。”
果然是飞机。陈嘉豪微微闭上双眼，心下叹惜，再睁眼时点点头，“我明白了，飞机，你救了我的命，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弟弟，你的事我就不会不管，泽西的事我不敢打包票，但我会尽力的，至少也要保证他俩的安全，你放心。”陈嘉豪露出一个笑，那种很温和的在他想收买人心的时候就会用的笑，“除了泽西的事，还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陈嘉豪若有似无地向飞机示意李家源。从他俩出现在他家门前开始，他就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许非同寻常，坐下聊了几句后就更明显了，问题在于，他无法判断这是否对飞机有利。很显然这个话题走向出乎了飞机和李家源的意料，前者垂下了眼帘，后者的笑容中已经有几分咬牙切齿。
陈嘉豪继续微笑，“我想飞机已经不算青帮的人了吧，今天李老板能把他带到我面前，想必是私人情谊，真是非常感激，以前是我没找到他，现在找到了，总得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做点什么，你说是不是啊，李老板？”
“陈公子说得是，兄弟情深，应该的，”李家源也微笑着，“只是飞机从未正式离帮，以前是我们有些误会，现在他回来了，我不敢说所有人都很开心，至少我是很开心的。”
陈嘉豪挑高了眉毛，今天这李老板给他的意外可真不少，飞机看起来颇有同感，偏头定定看了李家源一会，看得陈嘉豪心里警龄大作，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飞机已经叹了口气，“哥，谢谢你，泽西的事我知道已经很为难你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你放心。”
飞机微微笑起来，不是勉强的笑，也不是苦笑，只是对着陈嘉豪露出一个单纯的笑脸，和陈嘉豪想象过的飞机会有的笑一模一样。陈嘉豪苦笑，他就像从前听到飞机说进青帮是为了出人头地时一样无可奈何，连说一句兄弟间没什么为难的也没兴致了。
“我明白了，飞机，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陈嘉豪从桌上的本子里撕下一页纸，刷刷写了几笔，“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这是局里的，你拿着，随时可以找我。”
“好，可是我没电话。”飞机接过那页纸，陈嘉豪又撕下一张并钢笔递给李家源，青帮的李老板笑得像一个胜利者，酒窝深深浅浅，在纸上写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我的吧，最近飞机都会在我那儿。”
飞机没有反驳。陈嘉豪叹惜着。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