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埋伏
郑培锋最近很有些心神不宁，他认为这都是他的新室友——是的，林高远成了他的室友——那狗血的爱情故事的错，就好像在追一部连续剧，找不到人一起看，连吐槽的地方都没有。
出于樊振东的“不死心”宣言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郑培锋以为那小子会对林高远穷追不舍，然而实际上，马龙把樊振东分派给了他负责，莲花基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切断了哨兵向导这层联系后，在日常繁重的任务压力下，樊振东和林高远能碰上面的情况屈指可数。
就连仅有的几次都显得尴尬、僵硬。
郑培锋私下里小心翼翼地询问过林高远对樊振东、对这整件事的看法，困惑伴随着问题的落下爬上那张脸，他看起来几乎是无所适从的，好好的椅子不再平整，逼着他动了动身体，迟疑好一会才开口，“我不知道，”他的嘴唇扯出一道弧线，手顺了顺鬓角，“佐罗很想亲近樊振东，我得花不少力气才能把他按住，可我的感觉是相反的。”
“怎么，你不想看到他？你们来自同个基地诶。”
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对于士兵来说从属的基地等同于第二个故乡，林高远和樊振东本该至少是老乡。
“也不是……我不知道，”林高远重复着，“虽然是同个基地，但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他也不知道怎么乌龙的会找上我。总之他把情况搞清楚了就行，佐罗这么喜欢他和他的老虎，可能以后能做朋友也说不定。”
哇哦，郑培锋心中叹息，要樊振东搞清楚情况可不容易，难道要把他的记忆也消除了吗？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他随意应和两声，只觉得自己更郁闷了。
他只好去找了刘恒。
不是只有哨兵需要向导，向导一样需要向导，就像心理医生也有自己的心理医生一样，尤其是郑培锋这样没有哨兵的向导，每天为那么多哨兵疏导过载的感官很容易造成他本身精神过载。更何况，莲花基地里除了林高远和樊振东，来自861基地的还有马龙和刘恒。
“恒哥，给我说说林高远和樊振东吧。”
郑培锋开门见山，殷切地注视着诧异的刘恒，这把刘恒气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精神疏导的？”
“我是啊，”他理直气壮，“这事困扰我很久了，恒哥你说说嘛，我这知道一半不知道一半的，可难受。”
“什么知道一半不知道一半的，你就当不知道。”
“那我平时当然当不知道了，可也不能真不知道啊，给我说说呗，这事这会也就我们知道了。”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年长者，刘恒脸上神色缓和下来，看起来似乎温柔过了头显得有些悲伤，他垂下眼帘，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回忆，“算了，”刘恒苦笑着，“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得答应我把它当做机密去保守。”
郑培锋点头如捣蒜，只差举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了。
“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比现在的他们还要小一些，也就二十岁不到的光景。那其实是个意外，我只是在结束任务返回基地的时候路过那家孤儿院，”刘恒手上比划两下，“你知道的，那种装满了士兵们的后代的孤儿院。”
郑培锋当然知道，他曾经也是这些孤儿院的一员，孩子们可以在那儿待到十岁出头，分化成哨兵和向导的会被送到军事基地，没有分化的如果足够强壮，也会被送往军事基地，剩下的那些每每悄无声息消失无踪——这是郑培锋童年时期最大的阴影。
后来他想明白了，战争中如此缺乏劳动力，那些孩子多半是被送到工厂一类的地方，可在当时那是大家最忌讳的话题，孩子们最深的恐惧。
“恰好碰上樊振东分化，这原本也没什么稀奇的，可那种力量突然爆发产生的波动特别强烈，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小孩分化能造成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哨兵遇到了什么意外。我当即决定要过去看看，我的哨兵同伴带着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才阻止了一场悲剧。”
“悲剧？”郑培锋吞咽着，“分化的时候大概也就七八九岁，能做什么？”
“对，当时他只有八岁，是在外界强烈刺激下分化的，完全是暴走的状态，才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波动。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一群个小孩子揍了个半死，连试图安抚他的林高远都险些一并被揍了，”似乎是回忆的画面太血腥，刘恒脸上现出一丝不忍，“我后来才知道，林高远其实七八岁的时候就分化成向导了，为了等比他小两岁的樊振东分化，硬生生瞒了下来，其他孩子不知道，看他都十岁了，以为他是没法分化的，就觉得他留在孤儿院吃白食，明里暗里欺负他。那天是一群小孩把林高远骗到后山围殴他，樊振东发现了想去救，寡不敌众也被揍了，又看林高远头都打破了，血流了一头一脸很吓人，就分化暴走了。”
他说得简单，不过寥寥数语，郑培锋却是彻底愣住了。哨兵和向导刚分化时可能是他们人生中除了婴儿时期最脆弱的时候，新的能力带来新的挑战，缺乏适当的引导和保护的话，十岁恐怕都没有的小孩们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可以说是没有办法面对突如其来的过剩的感官和精神压力的，一旦超过临界值，哨兵能变得比普通人更脆弱，而向导在无差别接受外界的精神讯息的情况下，精神崩溃不过是瞬息之间。
仿佛听到了郑培锋无声的疑问，刘恒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高远是怎么做到的，我问过他，他说他是哥哥，要保护小胖，很难受的时候就集中精力想着这个，慢慢就能熬过去了，这可能是最原始的精神屏障吧。为了不被人发现，他被人欺负也不敢用向导的能力，我碰到他们的那天可能是他第一次无意识地试图催生自己向导的能力，在一片血腥狼藉中抱着暴走的小胖，试图安抚他。
“我当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也看出来那是一个向导在尝试安抚他的哨兵。小胖眼睛是红的，脸是煞白的，那么小的孩子，浑身绷紧，拳头上沾着血，脸上也溅着血，高远看着比他还惨，一身都是伤，头是破的脸是肿的，全是血，偏偏还哭得厉害在脸上冲出两道泪痕，下了死力气抱着小胖，声音都喊哑了，翻来覆去的都是‘胖我没事了你别急’、‘小胖你别这样’、‘胖你醒醒’。
“小胖看起来已经很想揍他了，拳头都举起来了，高远那时候瘦瘦高高的细长条儿，状况还那么糟，我都怕小胖一拳头下去他得当场交代了。可他到底没有放手，我的同伴想让他放开以便上去制住暴走的哨兵，他怎么也不肯，还很防备地看着我们，而小胖到底也没有打他，我试着指导高远放出精神丝线去安抚小胖，他听了，居然还成功了。
“我们就把他们带回了861基地。这么多年，我们看着他俩长大，直到我和龙离开861来到这里，他们一直是焦不离孟，我们从来没怀疑过他们成年后会结合，虽然现在结合的哨兵和向导越来越少了吧，”刘恒呼出一口气，似乎有些疲惫，“大概是从小就生死相依，他俩跟别的人都不太一样。没想到……”
郑培锋觉得心口重重跳了两下，提了起来。战争时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死神会降临到谁头上，而哨兵和向导一旦彻底结合绑定，一方的死亡势必会对另一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真正结合的哨兵向导越来越少了。如果是这样一定会结合的关系，为什么最后会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向导没有听到答案，他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了警报声，是正在山间巡逻的小队发来的，“辣辣，”对方喊出郑培锋的代号，那是樊振东的声音，“我们发现前方有一支七个哨兵两个向导组成的队伍，埋伏在我们的巡逻路线上，我们最多能拖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他们还等不到我们就会发现自己暴露了，巡逻小组请求支援。over”
“你们只有三个哨兵一个狙击手，不要轻举妄动。over。”
“机不可失，巡逻小组请求支援。over。”
“在不能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哨兵可以在半小时内到达，但对方有向导，以我的速度我不能保证半小时内到达。over。”
“让铁锤来。over。”
铁锤就是林高远。几乎在郑培锋说完“不能保证半小时内到达”的同时，刘恒已经起身去联系林高远，他跟樊振东选择了同一个方案。支援队伍分成两批，一批是林高远和薛飞、王楚钦，一批是郑培锋和夏易正，空气在瞬间绷紧了——敌人，出手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