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个哨兵
这座莲花寺改建的军事基地，寺庙原本每一进间长长的阶梯就成了日常来回于山间的士兵最佳的训练场。
那天是很有些戏剧化的，大雨滂沱，士兵们披着雨衣在阶梯上做着日常晨训，三个普通人，十六个哨兵，两个向导，统共二十一个士兵无一发现那个人的存在，直到他推开了训练场的门。
昏沉的天光下，那个哨兵胸膛起伏着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他们，血珠从他脸上大片的擦伤上冒出来，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开去，即便狼狈如此，那些伤口配合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杀人的神情也足够狰狞了。
士兵们瞬间绷紧了精神，哨兵们的精神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各个角落，所有人都紧盯着不速之客，除了不速之客本身，和在看清来人后转过头也去看林高远的郑培峰。
林高远后退了一步，险些被阶梯绊倒，大雨中一道雷打下来劈中了基地的避雷针，刺目的白光和轰隆的雷声中郑培峰清楚地看到他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脸和郑培峰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模样相差无几。这是被来人要吃了他一样的眼光吓到了，还是他意识中的壁垒仅仅因为那个哨兵的出现就受到了冲击？
时间就这么凝固了几秒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连精神体们也摆出了潜伏待攻击的姿势，郑培峰能看到对方的精神体也显形了，那是一只有一人高的老虎，光是站在那里就有绝佳的震慑力，他咽了咽口水，开始怀疑如果来者不善，那人非要抢走林高远，在场这些人加起来是否真的能拦住他。
这几乎就是一触即发的时候了，如果不是黑豹突然在阶梯中央显形的话。
林高远失声低呼黑豹的名字佐罗的同时，佐罗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向那只老虎奔去，预料中鲜血淋漓的画面没有出现，相反，两只精神体亲昵地打闹缠绕起来。
一口气松懈下来就很难再聚起来，在场的三个普通士兵不明所以地感受到气氛突然的轻松，哨兵和向导们却很清楚这样的触碰的意味，他们的主人如果不是有很深的联系，那至少也是即将有很深的联系，否则这些存在于高纬度的精神体是少得互相交流接触的，更别说这样的举动。
尴尬一下子盖过了所有的情绪，血色替代了苍白，林高远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挤开人群走到最前面，看起来恼怒得很：“佐罗，过来！”
黑豹接收到主人的愤怒，回头看了看林高远又转回去瞅瞅老虎，终于还是放开缠绕在对方身上的尾巴，转身向主人走去，老虎想跟过去，被他的主人喝止了。
“高远儿，”那个哨兵有些着急的样子，“你别气，他们只是——”
“你是谁！”不安和恼火转移到来者身上，林高远炸起了浑身的毛发，“我不认识你，为什么闯进我们基地！”
这次轮到来者后退了一步，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全都不见了，他瘪了瘪嘴，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郑培峰突然意识到那个哨兵可能很年轻，“他来到我身边时只有那么一点大”，大概是从小就被林高远捧在手心里，没想过会被这样的眼神看着。
那是看着陌生人、甚至是敌人的眼神。
郑培峰打心眼里佩服起刘恒来，他在林高远脑海里建造的壁垒简直坚不可摧。他猜测，这个外号小胖的哨兵没说完的话是“他们很久没见了”，现在大概也不必说了。
哨兵深吸口气，声音即便在雨声中也是清晰可辨的颤抖，“高远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林高远蹲下抱着自己的精神体，黑豹的回归有效地安抚了他的情绪，他皱着眉头一脸困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叫高远，但我不认识你。”
假如心碎是有声音的，郑培锋想大概所有人都能听到了。那个哨兵的脸又狰狞起来，这次不再是气势汹汹的，而是强忍着什么钻心的疼痛似的，他大概是想继续说些什么去反驳林高远，却发不出声音来。“忽溜、忽溜”，一只蛇雕盘旋在他的上空，那是马龙凝成就实体的精神体。
马龙披着雨衣，背着手，一步步登上台阶，郑培锋不合时宜地觉得他像那些老版武侠片里的世外高人，总在陷入僵局的时候出场，救主角于危难之中，他问道，“来了？”
如果这是本故事书，那么，那个哨兵，确实就是另一个主角了。他转头看着他们的少校，几乎有些哽咽地答道，“龙哥，我来了。”
“看到了？”
“看到了。”
马龙叹了口气，放轻了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声中，他问，“死心了吗？”
哨兵顿了顿，用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说给谁听似的，“不死心！”
这声音回荡着，如果不是雨天，应该会在这山间形成回音，郑培锋心里一颤，这时候终于有这事情大概要没完没了的实感，他控制不住地挤出人群，去看林高远，这个故事抢先出场的主角还蹲在那儿抱着他的精神体，雨打湿了他的刘海，顺着那张茫然而错愕的脸庞滑下来，他就跟他们身边每一个围观者一样，不知道那个男孩所有的痛苦和坚定都跟他有关。
雨下得更大了，马龙盯着眼前的哨兵，终于嗤笑一声，“行吧，既然成功闯进来了，那今天就正式报道，”他冲训练场上的士兵们扬头，“先自我介绍一下。”
哨兵深吸一口气，面向众人，不再只看着林高远，实际上，郑培锋想他这会儿大概是不愿意看向那个让他伤心的向导的。哨兵敬了个军礼，“大家好，很抱歉贸然闯进来，我是编号363956哨兵，樊振东，来自861基地，很高兴将加入你们。”
林高远瞪大了眼睛，郑培锋理解他的讶异，他们来自同一个基地，而他对眼前的人却毫无记忆，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
可这又如何呢，当一个人决心要遗忘，他的大脑总有办法把故事补全，欺骗自己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
TBC
